龙王山皇家气象学院在读
马主义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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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师 (读《秋山图》有所联想)

世上很多精妙的艺术品都砸在有钱人手里,他们不懂欣赏,只顾着把画拿出来显摆、图个噱头。把钱花在人们不懂的地方似乎让他们心安。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只是这艺术品某段时期的保管者而已。

木村内山是这样一位有钱人,至少大家都这么认为。他常在家中举办小宴,邀请三四艺术界大师共赏某幅名作。像内山这样的人有很多,但不同的是,别人小宴结束后宾客们或多或少都会对东家评论一二,或褒或贬,唯独内山先生所邀之人大多对内山闭口不谈,这也成为艺术大师们除却艺术之外一个少有的感兴趣的地方。

为了一睹《夏日图》,荒木平川、庵野健太、小岛孝希与若愚内供应邀来到内山家中。前三位都是当时有一方影响力的水墨画大师,暗地里也有较劲。若愚则是大德寺里一位有名的内供,很少有人见他来这种“应酬”之地,可见《秋山图》的吸引力。

“快快请进。”内山满脸堆笑,但那真诚又热烈的语气很难让人拒绝。内山的居所外观朴实,内部却是一番大气。刚打蜡的地板教人踩得可惜,硕大又温柔的水晶吊灯高悬,琉璃的灯光,清淡的墨香伴有墨水的气息。这样恬静又轻奢的生活环境令大师们心底生出常有的鄙夷,又禁不住啧啧赞叹的本能。内供依然捻着佛珠。

“今日邀各位前来,除了评赏夏日图之外,还有一个小小的挑战。”内山眯起那本来就小的眼睛,在场四位一头雾水的表现仿佛就在他计划之中。

“前些日子,松平大师光临寒舍。见此画,只评道‘真真假假,但实为大师作。’在下愚钝,实在无法理解松平大师的话。今日有幸请到四位大家,还请各位指点一二,该如何理解此句。”内山依旧眯着眼,像极了虚心求教的小学生。众人一听,兴致立即徒增百倍。松平大师可是举国闻名的水墨大师,其成就是在场任何一位都无法企及的。松平评画,更是出了名的含蓄,却又暗藏妙处,是极好的启发。

荒木首先打破了长久赏画的安静,神情自得又存有半分忐忑,“松平大师的话在下应该领悟一二了。所谓真真假假,很明显,便是这出神入化的群鱼了。你们看,水纹似鱼,鱼似水纹,真真假假,生机迷蒙……”荒木一边为自己的文采而高兴,一边又在思虑别人应该也看出这点了,便忙跟上一句“这只是初步观察。”草草结束了发言。

“呵……”庵野听罢不禁有礼貌地浅笑几声,但总让人听起来不那么友好。仿佛话在喉头,要谁来激发一下。内山很懂他,歪了头来问“庵野大师有何高见”。有了台阶,庵野笑笑,便发话了:“见丑,依吾拙见,松平大师意在此话用笔真真假假。群鱼虽多且妙,但若是看画的重心结构,分明重在那只蜻蜓。描绘群鱼是假,意在蜻蜓是真;着重是假,平衡是真;生机迷蒙是假,自然协调是真。荒木兄还是粗浅了些啊!”

尽管荒木尽力克制,他那易红的脸还是泛起了红晕。心中懊恼自己怎的如此草率鲁莽,竟是一幅完败的光景,心中有莫名的恨。更可恶的是内山还饶有兴致地看了自己两眼,自己却无法动弹似的,一声不吭。庵野啧显得虔诚而谦虚,仿佛念叨着罪过罪过,嘴唇稍弯,接受者来自内山的盛情赞美。

见小岛孝希和若愚内供并无太大反应。多少带着些骄傲,庵野小声地问若愚内供:“您怎么看这幅画?”虽是小声,每个人倒都可以听得见。若愚是大德寺有名的高僧,对艺术的造诣颇高,大家发自心底想听听他的看法。这一点上,他们难得统一。

内供笑了一笑,“适才二位的评赏,贫道都赞同,贫道没有什么另外的看法了。”若愚自看画起一直在捻着佛珠,眉头微皱,又带着浅浅的微笑。大家也都偷瞄过他,以为寺中的高僧有何高见呢。若是有,自己是定当学习的,比学习另外二人名头上要好上百倍,可事到如今,不过如此嘛。叹息之余,众人却有安慰之感,荒木尤甚。内供的简洁带来了片刻的安静,五人都在期待不同的事。

“大谬!大谬!”一直沉默的小岛孝希终于开口了。“荒木兄着实浅显,庵野兄意图深入,但方向完全错了!”小岛孝希一开口便得罪二人,连内供都轻叹阿弥陀佛。此时是小岛的主舞台:“所谓真假,并非对立互斥的,而是统一的。真假之间仅有薄薄一层模糊界限,它总被人忽视,人们自以为注意到了更重要的地方,实则俗不可耐。这幅画正是对这层界限的思考。且看那鱼和蜻蜓之间的荷叶……”小岛孝希虽“口出狂言”,却句句在理、妙语连珠、口若悬河、自圆其说。一番话下来,内供、庵野先是摇头,后又微微点头,内山与荒木则大加赞叹,鼓起掌来,似是讲出了自己的心声,稀疏的掌声略显突兀。一时间,赞同的、不赞同的都赞同了,生闷气的、不生闷气的都不生气了,松平大师的真假之辩大概如此吧!如此看来,小岛孝希还是不一般。众人多多少少都有服气的成分。

内山听罢快乐极了,比起真正的艺术大师还要快乐百倍。他满眼欢欣地走到画边面向四位大师连连致谢,坦言今日开阔了不少眼界,厅堂内好不热闹。内山则转过身去,不紧不慢,将画撕成了几片。

若愚内供早已踱步出门走了。徒留三位大师愣在原地。

“不瞒各位”,内山依旧眯着眼,“真画不在我手中,松平大师也不曾光临寒舍。虽是内山欺瞒在先,但大师们的表现着实精彩啊!”

三位大师是如何与内山告辞的都已记不清了,只记得三人出门时都数落了一番内山的品行,自己怎能与俗人计较呢?于是三人自得地回到各自的处所,向学生们主动描述那画的精妙,可惜破损太多,不再向外展示了。这还要怪罪于有钱人。当学生们问及木村内山时,大师们又都难得统一一次 ——摇摇头,“一个有钱人罢了”。

若愚内供此时已将庭院落叶扫尽,念完经书一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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